此时离我清明上坟已经过去三周时间了。我竭尽全力将我支离破碎的记忆拾起,缝补成一篇同样支离破碎的文章。
我清明总共上了三次共五个坟。离清明节还有一周时,我们便早早地到了独山陵园。这种风俗称为早清明,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在清明上坟,所以陵园内只有微微几声炮响,显得十分冷清。下午回到娘家内乡,天气就大热了起来。新扩建的陵园没有遮阴的松柏,直叫人不住地冒汗。一周后清明节气温反而骤降,回到山东老家县城的晚上竟然开始下冰雹。第二天回村上坟就换上了羽绒服。村里的坟都是依风水而设,两个坟都建在庄稼地里,彼此倒是隔了一里远。上完坟后又歇了一天我们才离开。
我十分熟悉第一个坟。六年间,每年都要去几次。第一次上坟的时候,所有人都泪眼汪汪,颤抖着声带嚎哭,我也费力地扯着嗓子嚎哭,在烧得正旺的火盆前磕下了一个又一个头。第二次没有隔多长时间,大家边抹泪边续香火,我继续磕下一个又一个头。今天只有父亲母亲和我。我有一年多没回国了,墓上的白色石块颜色深了几分,两旁的镇宅松树也抽高了,石板上落满了枯松针。我们照例先放一串鞭炮,然后开始烧纸钱,纸元宝之类。炮竹声震耳欲聋,火苗也烧的旺,可能来的人少,人味不浓,我们和墓地都格外的安静。环视四方,目光无处可落,最后还是回到了墓上。我沉默地读着墓志铭,旧日的场景和着焚烧的闷响回荡在我脑海中。纸钱最终化为灰烬飘散四方的虚假,我却摸不着清楚地闪烁在面前的记忆。但这记忆如墓里墓外的乡愁那样真实,因为我的指尖仍萦绕着旧人的温度。朦胧中我望向父母,他们望着墓一言不发。纸渐渐烧完了,父亲的话语突兀地打破了寂静:“磕头吧”。我就在这沉默中磕下了三个头。
下午紧跟着去了县城上坟。我对这新扩建的陵园不甚熟悉,只见路旁栽着整齐笔直的树木。这里更像我所喜爱的那种墓区,环境优美,视野开阔。我们的墓在一排墓的最边上。这次多了几位亲友,气氛好像要比上午活跃很多。父亲买了两个铁桶以供烧纸,所有人便真切地安下心来。悲伤并没有在这开阔明媚的地方蔓延,反而因此行的轻松氤氲出了快活的空气。有人去挖野菜,有人在聊天,时不时向火桶里扔点纸钱。身为小辈的我理所应当地承担了大部分的烧纸任务,劣质纸钱的刺鼻烟味与火桶的炙烤熏的我难过地皱眉头。我挣扎着抬起头,想寻出墓志铭。只见火盆上方的空气被炙烤的扭曲变形,空气后的墓志铭也在扭曲中沉入缥缈了。在我发愣的当间儿,父亲喊我去磕头。不知是谁讲了个笑话,大家开始大笑。快乐在结束的时候一齐迸发出来,我随即笑着磕完了这三个头。
回山东老家上坟则在一周后的清明当天。我一年多没回国,这期间里老家多了一座新坟。我十七年只回过老家两三趟,老家人质朴热情,没有多客套就去上坟了。老家分建在地里,地里正种着大葱。我歪歪扭扭的在田埂上走着。开始烧纸了,有人开始哭。有人烧纸。有人望着墓出神。有人磕头。按辈分我是长孙,此时我也只是静静地看着。村子里烧纸,把纸钱一咕隆堆到坟前一起烧,火大风野,吹着吹着烧得灰白的残渣就吹到了我脸上。我也无法再沉默下去,借着擦灰的机会极目远眺。庄稼地一望无际,就算有边际,我想我也是看不到的,正如——我回过头去,我恐怕再也看不到着被纸灰包的严实的墓碑了。我感到两眼发昏,双脚几乎站不住这田埂了,我想可能因为我最近已经上了太多坟了,可能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受这烟火的炙烤,可能因为我还在不停的回忆。
旁边正好有人磕完了,我顺势磕完了清明的最后三个头。